已經登上鳳位的如懿,兒女雙全,表面上一切看似圓滿,實則暗潮洶湧。心懷叵測的人弄來一隻瘋狗大鬧御花園,造成女兒命殞,如懿與皇帝悲從中來,卻無法抓住幕後真兇。不過,即使傷慟至極,她也絕不讓人打倒,否則,豈不白白痛這一場!為母族帶來無上榮耀的金玉妍步步為營,一生機關算盡,但李朝的一番來訪,卻掀起風波。她不知收斂、大放厥詞的野心,終究為自己惹來禍端,皇帝斥她為貢品,將四阿哥與她的地位一併貶低!她的失勢更使自己被宗族拋棄,將關係徹底撇清。如懿儘管冷眼看她下場慘澹,卻也不禁自問:身為皇上的女人,是否終有不待見的一日?如懿再孕,原以為新生命的到來能沖淡一切陰霾,沒承想有人串通了接生嬤嬤,以致剛來到世界的小皇子窒息而死,甚至有意在真相未明前,藉此事詆譭她的命格、誣陷她的品行,在她與皇帝之間挑起鴻溝。世事沉浮,嬪妃們的明爭暗鬥尚未止息,宮裡又接連來了新秀,她們背後的勢力、她們的年輕貌美,將再度攪亂這晦暗的局勢……
已經登上鳳位的如懿,兒女雙全,表面上一切看似圓滿,實則暗潮洶湧。心懷叵測的人弄來一隻瘋狗大鬧御花園,造成女兒命殞,如懿與皇帝悲從中來,卻無法抓住幕後真兇。不過,即使傷慟至極,她也絕不讓人打倒,否則,豈不白白痛這一場!為母族帶來無上榮耀的金玉妍步步為營,一生機關算盡,但李朝的一番來訪,卻掀起風波。她不知收斂、大放厥詞的野心,終究為自己惹來禍端,皇帝斥她為貢品,將四阿哥與她的地位一併貶低!她的失勢更使自己被宗族拋棄,將關係徹底撇清。如懿儘管冷眼看她下場慘澹,卻也不禁自問:身為皇上的女人,是否終有不待見的一日?如懿再孕,原以為新生命的到來能沖淡一切陰霾,沒承想有人串通了接生嬤嬤,以致剛來到世界的小皇子窒息而死,甚至有意在真相未明前,藉此事詆譭她的命格、誣陷她的品行,在她與皇帝之間挑起鴻溝。世事沉浮,嬪妃們的明爭暗鬥尚未止息,宮裡又接連來了新秀,她們背後的勢力、她們的年輕貌美,將再度攪亂這晦暗的局勢…… 流瀲紫,女,以《后宮:甄嬛傳》崛起於網絡。秉持「水流心不競,雲在意俱遲」的懶人態度,懶寫文,懶思考,犯懶成性。沉溺詩詞、武俠、言情,尤愛野史。胸無大志,熱愛阿堵物與美好皮相,迷惑於愛情。
流瀲紫,一種唇膏的名字,貌似美麗的顏色,可是喜歡倒著念。喜歡別人稱自己「阿紫」,卻不願像金庸筆下痛苦於情的阿紫。刁鑽,犀利,溫柔,忍讓,古怪,情願簡單而快樂。無意做天使與魔鬼,潛心修煉成阿修羅。平生所願:願得一心人,白頭不相離。最簡單的願望,恐怕也是很難很難的…… 如懿、如懿,緣起甄嬛卻非甄嬛——致臺灣讀者序 二O一二年,電視劇《後宮甄嬛傳》在臺灣地區播出,這是一部由我原著改編並擔任編劇的第一部電視劇作品,播出之前不可謂不忐忑;但到了年底,從海峽那邊不斷傳來消息說,這個劇在臺灣播得很不錯,並引發了諸多話題。這確實是一件令人欣慰非常的事情,對我而言,這是一種鼓勵,更是一種鞭策,在此由衷感謝臺灣讀者和觀眾對我作品一直以來的支援。 回想二OO九年,寫完《後宮甄嬛傳》之後,我便著手《甄嬛傳》電視劇劇本的創作,第一次當編劇是在鄭曉龍導演的指導下邊學邊做的,花費了一年多的時間,身心俱疲卻有收穫滿滿。許多喜愛我文字的讀者一直希望我能在《甄嬛傳》之後開啟新的故事篇章,然而抱歉的是:那時,一直埋首於艱苦的劇本創作,費思費力、勞心勞神,實在沒有餘力開寫新的故事。但自己的內心,其實一直是在期待那一個觸動心靈深處、激發寫作衝動的人或事。 彼時,《後宮甄嬛傳》劇組在橫店拍攝時,我去探班。當時恰好遇見甄嬛去探望深陷於絕望的烏拉那拉氏皇后那場戲,蔡少芬演繹出的那種被深愛的人厭棄至死的絕望,深深打動了我。於是想寫一個故事,無關成功、無關真愛,而是一個人在末路窮途上煢煢獨行,以為走得更遠更好,卻不知早已走到走無可走的地步,就此墜落。並希望以此將烏拉那拉氏的血脈延續下去,希冀或許還有機會由我喜歡的蔡少芬來主演,繼續下一代的悲歡離合。這個故事,便是《後宮如懿傳》。 與甄嬛不同,如懿一早便深陷在權謀鬥爭中,她是在經歷世事波折後,希望保有自己性格中僅有的屬於自我的東西,卻最後失敗的女人。她的歷史原型是乾隆皇帝的第二任皇后烏拉那拉氏,其在乾隆未登基前便是乾隆的側福晉。乾隆三十年,這位烏拉那拉氏皇后在陪伴乾隆帝第四次南巡至杭州時,與乾隆帝突然決裂,被秘密送回京城並收回了手中的四份冊寶,留下了一個千古疑團。第二年,她默默離開人世,終年四十九歲。她死後,乾隆命喪葬儀式下降一級依皇貴妃儀,入裕陵妃園寢,無享祭。悲涼如此! 常居杭州,偶去西湖探訪。當年見證這位烏拉那拉氏皇后命運急轉直下的「蕉石鳴琴」遺跡猶在,而烏拉那拉氏被棄的千古謎團,卻如同西湖激蕩千年的煙波,流傳至今、眾說紛紜;於是,在「蕉石鳴琴」旁,我想憑藉自己的一點綺想,讓筆下的「如懿」去演繹、去重構她寂寥落寞的一生。當然,小說不是重現歷史,也不可能重現歷史,而僅僅是希望通過自己的想像和感懷,試圖去捕捉、去聆聽並努力靠近那個站在獨特歷史時代和迷霧之中的女人的內心世界。 其實,《如懿傳》不是小說版《甄嬛傳》的延續,更似我的另一部作品——劇本版《甄嬛傳》的延伸。時代背景從雍正至乾隆,具有明顯的連續性,且主要人物青櫻(後賜名「如懿」)、富察氏等也曾在電視劇《甄嬛傳》中出現。但請忘了電視劇中的他們吧,因為小說中的情節和人物性格設定與電視劇相比是完全不同的,請將劇中他們留給你的影子揮去,請讓他們在我的文字、您的想像中獲得新生吧。最後,需要說明的是,《如懿傳》將是一部採用第三人稱書寫的小說,它不僅僅是從女主人一個人的視角和內心出發來敘述,視角將會更廣闊,涉及的人物也將會更加的豐滿和立體,將會一副後宮群像圖;並以真實的歷史背景為依靠,不同於架空時代的天馬行空,創作時會有戴著鐐銬跳舞之感,相信會帶給我自己全新的創作體驗,也希望能帶給讀者不一樣的閱讀體驗,並誠摯希望我親愛的臺灣讀者們能夠喜歡這部作品。謝謝! 流瀲紫 2013年3月3日於中國杭州 一百二十一 秋扇 一百二十二 皇子 一百二十三 茶心 一百二十四 木蘭 一百二十五 黃鵠歌 一百二十六 傷情薄 一百二十七 西風涼 一百二十八 蕭牆恨(上) 一百二十九 蕭牆恨(下) 一百三十 夭亡 一百三十一 相隨 一百三十二 傷花 一百三十三 出嗣 一百三十四 傷金 一百三十五 悼玉 一百三十六 淑嘉 一百三十七 繞頸 一百三十八 離析 一百三十九 暗香 一百四十 異變 一百四十一 海蘭 一百四十二 妄事 一百四十三 巫蠱(上) 一百四十四 巫蠱(下) 一百四十五 斷腕 一百四十六 女心 一百四十七 沉浮 一百四十八 新秀 一百四十九 豫嬪 一百五十 香見歡 一百二十一 秋扇待到皇帝從熱河回鑾時,已是秋風蕭瑟天氣涼的時節,如懿也陪著太后攜嬪妃們回到紫禁城中。宮中的秋總是來得毫不經意,不知不覺霜露微重,從草木間滑落,便已浸涼了衣襟。藍天高遠如一方沉靜的玉璧,空氣中淺霜般的涼意伴著淺淺的金色輕煙,染黃了嫩綠的樹葉,亦紅透了楓樹半邊。御花園的清秋菊花隨著秋蟲唧唧漸次開放,金菊、白菊、紅菊、紫菊錦繡盛開,暈染出一片勝於春色的旖旎。而其中開得最盛的一枝,便是再度得幸的嬿婉。如懿再次見到嬿婉時,已是九月十五回鑾之後。大約在避暑山莊極為得幸,如懿見到她時,從她豐潤微翹的唇瓣,便知曉了她如何得寵的種種傳言。熱河行宮木蘭秋獮的颯颯英姿,襯著崑曲悠揚的嫋娜情韻,剛柔並濟,如何不動人情腸呢?回宮當日的夜晚,嬿婉便趕來拜見如懿。她穿了一身江南織造新貢的淺淺櫻花色輕容真珠錦,像四月櫻花翩翩飄落時最難挽留的一抹柔麗,撞入眼簾時,嬌嫩得令人連呼吸也不自覺地輕微了。那衣裙針線細密,用絨只一二絲,以針如髮細者繡成,設色精妙,光彩射目。裙裾上一對並蒂花鳥極盡綽約讒唼之態,風動處色如月華,飄揚絢爛,華麗而不失婉約之氣。袖口用米珠並螢石穿以淡銀白色的絲線繡了精緻的半開梨花,更見清雅別致,與她精心綰就的髮髻上數枚雲母水晶同心花鈿交相輝映,更兼一對金鑲玉步搖上鏤金蝶翅,鑲著精琢玉串珠,長長垂下,並著六對小巧的滾金流珠髮簪,格外有一種華貴之美。此時明月懸空,玉宇清寧,月光無塵無瑕入窗,不覺盈滿一室。嬿婉容顏剔透,在燭火下如無瑕美玉,連如懿也不由得注目。原來皇帝的恩幸與榮寵,可以讓一個女人綻放得如此嬌美。嬿婉見了如懿,徐徐恭敬拜倒,「皇后娘娘鳳體安康,福綏綿長。」如懿置身九蓮鳳尾寶座之上,俯視著她道:「有令妃伺候皇上,本宮自然鳳體安康,福綏綿長。」嬿婉的聲音柔婉得如春日枝上嚦嚦婉轉的百靈,「臣妾身為嬪妃,伺候皇上是應當的。」容珮遞上茶水,笑吟吟道:「嬪妃伺候皇上自然是應當的,但打扮成宮女尾隨皇上去避暑山莊唱著曲兒伺候,奴婢在宮裡這些年,也是頭一回聽聞。」嬿婉含笑望著容珮道:「本宮怎麼伺候皇上,只要皇上高興,妳一個奴婢能置喙什麼?」如懿撥弄著手裡的蜜蠟佛珠,那圓潤飽滿的珠子在她手心緩緩地一下一下滑過。她沉聲道:「容珮是不能置喙,只是本宮也在想,妳既病著要回紫禁城靜養,怎麼突然便去了避暑山莊了。妳這病啊也太厲害了,能讓妳精神百倍奔赴千里到皇上身邊。這樣好的病,只怕是宮裡人人都要羨慕了。」嬿婉似一隻在溪邊啜飲溪水受到驚嚇的小鹿,白皙嬌嫩的手按在胸口,惶然欲泣,「臣妾想著自己病重,一心惦念皇上,只怕不見上皇上一面,若是自己撐不住,豈不終身抱憾?所以左右拼著一死,才大膽去了避暑山莊。」如懿抬頭望著殿頂的水彩壁畫,金粉燦燦,描摹的神仙故事彷彿是最好的一臺戲,演著不真實的喜怒哀樂。她不屑地笑道:「原來令妃的病一到避暑山莊就可以即刻痊癒,還能歌會唱了。」嬿婉的聲音細細柔柔,彷彿能掐出水來,「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相思無因,生死都是一念間,何況臣妾區區之病,一見皇上,自然什麼都好了。」她抬頭瞥一眼如懿,「或者說,皇上洪福齊天,蔭庇臣妾了。」這樣的言語,自然是無可挑剔。落在男人的眼中、耳裡,怕更是觸動柔腸吧。如懿垂下眼眸,淺淺劃過一絲冷笑,「這樣說來,倒是本宮不好,不讓妳見皇上,才叫妳惹出一身的女兒病來。」嬿婉的微笑如秋水生波,漣漪緩緩,雙目中甚至浮升起一層朦朧的水霧。她美麗的容顏溫順而馴服,讓人不由得生憐,「臣妾自知冒犯宮規,此刻來見皇后娘娘,便是來謝罪了,更有一份大禮獻予皇后娘娘。」如懿好整以暇,垂眸把玩著指上的雙色碧璽戒指,道:「什麼大禮?說來聽聽。」嬿婉柔聲地一字一字吐出:「高斌被革職了。」如懿心頭一跳,面上卻平和得波瀾不興,「慧賢皇貴妃死了這麼久,皇上即便有幾分舊情也淡薄得差不多了,想必妳也進言不少,高斌才會被革職得這麼快。」嬿婉謙卑道:「即使臣妾費些口舌功夫也不能讓慧賢皇貴妃起死回生來向皇后娘娘謝罪,所以只好拿她阿瑪抵過了。若娘娘覺得臣妾此事不夠將功抵過,臣妾任憑皇后娘娘責罰。」片刻的靜默後,如懿很快微微一笑,語氣和緩道:「妳是皇上跟前的寵妃,責罰了妳,誰伺候皇上呢?罷了吧。」嬿婉跪下,膝行到如懿跟前,一臉楚楚,「臣妾從前有所過失,皆因出身卑微,不識大體,但臣妾敬重皇后娘娘之心,從無拂違。臣妾雖然愚笨,但求能趨奉皇后娘娘左右,奉灑掃之責,臣妾就歡喜不盡了。」容珮滿面堆笑,出口卻字字犀利,「令妃小主要在皇后娘娘身邊奉灑掃之責,那奴婢們該去哪兒了呢。得了,皇后娘娘由奴婢們伺候,小主盡心伺候皇上便是。若能六宮裡個個安分,便是皇后娘娘的清閒了。」如懿看了容珮一眼,笑得從容寧和,「好了。時辰不早了,本宮記得今日皇上是翻了妳的牌子,快去養心殿侍寢吧。妳的心意,本宮都領了。」嬿婉俯首三拜,躬身退去。容珮望著她出去了,狠狠地啐了一口道:「做作!矯情!」如懿按一按容珮的手,「方才妳的言語裡已經敲打過她了,不必再說什麼。」容珮氣咻咻道:「皇后娘娘怎不借此機會責罰令妃擅自離宮之罪?」如懿取過一個琺瑯雕花盒,用食指蘸了一點兒薄荷膏輕輕揉著額角,徐徐道:「妳以為令妃真的是來謝罪想要將功抵過的?她告訴本宮她能讓高斌革職,是提醒本宮她在皇上心中的分量。」容珮撇嘴道:「高斌革職,那是五阿哥的本事,她也敢來沾這個功勞。」如懿擺一擺手,指間的紅寶金戒指劃出一道流麗的光影,熠熠生輝,「永琪雖然在高斌革職的事上出了力,但不能顯山露水太著了痕跡,況他畢竟年少,一直收斂羽翼,不能出頭太多。令妃敢說這個話,自然不怕本宮去查。可見高斌革職,的確是令妃出力更多。」如懿凝神片刻,「而且本宮也一直疑惑,令妃當日裝病假意要回宮靜養,如何能一路妥妥當當去了避暑山莊,一定是有人暗中相助,這個人……」如懿沉吟,撚著一串東珠碧璽十八子手串不語,那手串上垂落的兩顆翠質結珠,沙沙地打在她手指上,有微雨顫顫似的涼。容珮驚異道:「娘娘是懷疑……」如懿手勢一滯,緩緩搖頭,「要真疑心,人人都有可疑。只是到了這一步,令妃必有貴人相助,又得皇上寵愛,風頭正盛,咱們何必去動皇上心尖子上的人,拂了皇上的心意。女人啊,有得寵就有失寵,等她失寵時便簡單了。」容珮擔心道:「可如今令妃這樣得寵,連忻嬪都被比下去了……」「忻嬪是不會被比下去的。忻嬪雖然性子直爽,但不是蠢笨的人。何況皇上重視準噶爾之事,是不會冷落了忻嬪的。」如懿以指尖佛珠的冰涼,來平靜灼熱的氣息,「不是令妃得寵便是旁人得寵,你方唱罷我登場,風水輪流轉罷了。本宮是皇后,是中宮,無論誰得寵都不會改變。何不冷眼旁觀,暫取個分明呢。」容珮稍稍放心,低聲道:「只是令妃尚且年輕,遲早會為皇上生下龍胎,那時候她的地位豈不更加穩固?娘娘可要稍作防範?」月光似皎皎流素,瀉入室內。如懿輕勻的妝容柔美平和,浸潤在月影中,更添了一絲穩重,「論及子女,難道純貴妃與嘉貴妃的孩子還不多?若要地位穩固,只在皇上心意,而非其他。皇上已經有那麼多皇子、公主,即便令妃生下什麼,孩子年幼,也不必怕。」如懿長嘆一聲,幽幽道:「本宮所擔心的,只是令妃的心性。容珮,妳可看到她的手指上多了好些紅腫處?」容珮蹙眉疑道:「奴婢看到了。只是令妃恩寵正盛,養尊處優,難道還要自己勞作?」窗臺下一盆綠菊開得那樣好,浸在潔淨的月光底下,寂寂孤絕。如懿折下一枝把玩,搖頭道:「那是被弓弦勒出的痕跡。聽聞在避暑山莊時,令妃常常陪伴皇上行獵騎射。本宮記得令妃是漢軍旗出身,不比滿蒙女子擅於騎射,她一定是暗中下了不少苦工練習才會如此。這個女子,外表柔弱,內心剛強,不可小覷了。」容珮猶疑道:「那咱們該怎麼做?」如懿輕輕嗅了嗅綠菊清苦的甘馨,靜靜撚著一串綠玉髓佛珠,緩緩撥動,「知其底細,靜觀其變。」
嬿婉在養心殿的圍房除去衣衫,卸妝披髮,被宮女們裹上錦被,交到侍寢太監手中。寢殿內皇帝已然斜倚在榻上等她。明黃的赤繡蟠龍錦緞帷帳鋪天蓋地落落垂下,嬿婉聽著宮人們的腳步漸次退遠,便從自己的粉紅錦被中鑽出,一點一點挪入皇帝懷中,露出一張洗去鉛華後素白如芙蕖的臉。皇帝笑著撫摸她的臉頰,「朕就喜歡妳蛾眉不掃,鉛華不御,就像那日朕在避暑山莊紅葉漫天下見到妳一身素淡,讓朕驚豔之餘念念不忘。」嬿婉看著燭光瑩亮,照得帳上所懸的碧金墜八寶紋飾,華彩奪目,直刺入心,讓她心生歡喜。彷彿只有這樣華麗的璀璨,才能讓她那顆不定的心有了著落。終於,終於又可以在這裡度過一個清漫的長夜。用自己得意而歡愉的笑聲,去照亮紫禁城中那些寂寞而妒恨的眼。嬿婉將半張粉面埋在皇帝懷中,嬌滴滴道:「是皇上長情顧念,不厭棄臣妾這張看了多年的臉面而已。」皇帝笑著吻上她的面頰,手指留戀著她光膩的頸,低語細細:「能讓朕不厭棄的,便是妳的好處。」嬿婉躲避著皇帝的鬍鬚拂上面頰,笑聲如風中銀鈴般清脆嚦嚦。她略一掙扎,牽動耳垂一對垂珠藍玉璫。她低低痛呼了一聲,也不顧耳垂疼痛,先摘下耳璫捧在手心對著燭火細細查看,十分在意。片刻,見耳璫渾然無損,嬿婉復又小心戴上,柔聲道:「是臣妾不小心了。」皇帝見她如此在意,便道:「這耳璫朕見妳常常戴著,妳很喜歡麼?看著倒是有些眼熟。」嬿婉愛惜地撫著耳璫上垂落的兩顆晶瑩剔透的明珠,生了幾分寥落的悵然,「臣妾說了,皇上不會怪罪臣妾?」皇帝輕憐密愛道:「自然不會。妳說什麼,朕都喜歡。」嬿婉嬌怯怯地抬眼,「這副耳璫是舒妃生前喜愛的,也是她遺物之一。臣妾顧念多年姐妹之情,特意尋來做個念想。」皇帝臉上閃過一絲烏雲般的陰翳,淡淡道:「宮裡好東西多的是,明日朕賞妳十對明珠耳璫,供妳佩戴。過世人的東西不吉,便不要再碰了。」嬿婉怯生生道:「皇上說的是。只是臣妾憐憫舒妃早逝,十阿哥也早早夭折,心裡總是放不下。」皇帝念及十阿哥,也有些不忍,道:「從前朕是見妳與舒妃來往,想來也是妳心腸軟,才這般放不下。舒妃也罷了,十阿哥,也是可憐。」嬿婉眼角閃落兩滴晶瑩的淚珠,落在她瑩白如玉的面頰上,顯得格外楚楚,「若十阿哥不曾早夭,舒妃也不會瘋魔了心性。說來當時舒妃驟然有孕,臣妾十分羨慕,連皇后娘娘也時常感嘆不及舒妃的福氣,誰知到頭來竟是舒妃先去了。」皇帝默然片刻,也生出幾許哀嘆之意,「朕多有皇子早夭,不僅是十阿哥,還有二阿哥、七阿哥和九阿哥,想來父子緣薄,竟是上蒼不憫。」嬿婉輕拭眼角淚痕,「為父子母女皆是緣分。臣妾自己沒有子女,也是緣分太薄的緣故。臣妾記得當時皇后娘娘尚未生育十二阿哥和五公主,聽聞舒妃姐姐有孕,也是羨慕感慨,竟至酒醉。臣妾伴隨娘娘多年,也從未見娘娘有這樣失態的時候。幸而皇后娘娘如今兒女雙全,也是福報到了。」皇帝眉心一動,曲折如川,「皇后一向持重,即便羨慕,何至酒醉?」嬿婉依偎在皇帝胸前,低柔道:「臣妾若非親眼所見,也不能相信。不過後來皇后娘娘對舒妃姐姐的身孕關懷備至,時時噓寒問暖,舒妃姐姐才能順利產下十阿哥,可見皇后娘娘慈心了。只是唯一不足的是,舒妃姐姐孕中突然脫髮,以致損及腹中的十阿哥,想來緣分註定,讓我們姐妹不能多相伴幾年。」她說到此節,愈發傷感,低低啜泣不已。皇帝安慰地拍著她消瘦的肩頭,「朕記得,當年皇后與朕巡幸江南,還特意派了江與彬趕回宮中照料。皇后也算盡心了。」嬿婉哀哀若梨花春雨,「是啊。連在宮中陪伴舒妃姐姐的,也是皇后娘娘的好姐妹愉妃呢。愉妃生養過五阿哥,到底穩當些,何況當時五阿哥還寄養在皇后娘娘名下,是半個嫡子呢。臣妾也一直羨慕舒妃姐姐,一直得皇上這般寵愛,生下的十阿哥也比五阿哥得皇上喜歡多了。」皇帝的眼中閃過一絲疑惑,不過一瞬,旋即若無其事地撫上她的下頜,呵氣輕綿,「好了,良宵苦短,何必總念著這些。」嬿婉淚痕未乾,低低嚶嚀一聲,噗嗤一笑,伏在了皇帝懷中,雙雙捲入紅衾軟枕之間。
皇帝自回宮之後,多半歇在嬿婉和穎嬪宮中,得閒也往忻嬪、恪常在處去,六宮的其餘妃嬪,倒是疏懶了許多。綠筠和海蘭不得寵便也罷了,玉妍是頭一個不樂意的,慶嬪和晉嬪亦是年輕,嘴上便有些不肯饒人了。如懿偶爾聽見幾句,便和言勸道:「莫說年輕貌美的人日子還長,便是嘉貴妃又有什麼可說的呢?當日在避暑山莊,嘉貴妃是嬪妃中位分最高的,還不是眼睜睜地看著令妃復寵,如今又何必把這些酸話撂到宮裡來。」玉妍氣得銀牙暗碎,亦只是無可奈何,便笑道:「皇后娘娘原來已經這般好脾氣了。臣妾還當娘娘氣性一如當年,殺伐決斷,眼裡容不得沙子呢。」如懿揚一揚手裡的淺杏色絹子,吩咐了芸枝給各位嬪妃添上吃食點心,應答間無一絲停滯,只是如行雲流水般從容,「歲月匆匆如流水,如今自己都為人母了,什麼火爆性子也都磨礪得和緩了。嘉貴妃不是更該深有體會麼?」幸而永珹風頭正盛,玉妍倒也能得些安慰,便道:「臣妾自知年華漸逝,比不得皇后娘娘位高恩深,只能把全副心思寄託在兒子身上了。」她搖一搖手中的金紅芍藥團花扇,晃得象牙扇柄上的桃紅流蘇沙沙作響,「臣妾都年過四十了,幸好有個大兒子爭氣,眼看著要成家開府,也有個指望,若是兒女年幼的,得盼到什麼時候才是個頭呢。」婉茵聽得這話明裡暗裡都是在諷刺如懿,她又是個萬事和為貴的性子,忙笑著打岔道:「都快到十月裡了,這些日子夜裡都寒浸浸的,嘉貴妃怎麼還拿著扇子呢?」玉妍盈盈一笑,明眸皓齒,「我詩書上雖不算通,但秋扇見捐的典故還是知道的。」她眼光流轉,盈盈浮波,瞟著如懿道:「『常恐秋節至,涼飆奪炎熱。棄捐篋笥中,恩情中道絕。』婉嬪妳早不大得寵也罷了,咱們這些但凡得過皇上寵幸的人,誰不怕有一日成了這秋日的扇子,被人隨手扔了呢?所以我才愈發捨不得,哪怕天冷了,總還是帶著啊。」婉茵是個老實人,口舌上哪裡爭得過玉妍,只得低頭不語了。如懿清淺一笑,轉而肅然,「人人都說秋扇見捐是秋扇可憐,換作本宮,倒覺得是秋扇自作自受。所謂團扇,夏日固然可愛,捨不得離手,到了秋冬時節不合時宜,自然會棄之一旁。若是為人聰明,夏日是團扇送涼風,冬日是手爐暖人心,那被人喜愛還來不及,哪裡捨得丟棄一旁呢?所以合時宜,知進退是最要緊的。」海蘭望向如懿,會心一笑,「皇后娘娘說得極是。皇上又不是漢成帝這樣的昏君,哪裡就獨寵了趙飛燕姐妹,讓旁的姐妹們落個秋扇見捐的下場呢。幸而嘉貴妃是開玩笑,否則還讓人以為是在背後詆譭皇上的聖明呢。」海蘭在人前向來寡言少語,卻字字綿裡藏針,刺得玉妍臉上的肌肉微微一搐,隨手撂下了扇子,呵斥身邊的麗心道:「茶都涼了,還不添些水來,真沒眼色。」如懿與海蘭相視而笑,再不顧玉妍,只轉首看著綠筠親切道:「本宮前日見了皇上,提起永璋是諸位皇子中最年長的,如今永珹和永琪都很出息,也該讓永璋這個長子好好做個表率,為宗室朝廷多盡些心力了,且皇上已經答允了。」玉妍的臉色登時有些不好看,她沉吟片刻,旋即滿臉堆笑,「哎呀!原來皇后娘娘是前日才見到皇上的,只是呀,怕前日說定的事,昨日或許就變卦了。如今皇上一心在令妃身上,或許崑曲兒聽得骨頭一酥便忘了呢。」嬿婉本安靜地坐在角落裡,聽見提及自己,忙對著玉妍賠笑道:「皇上不過得閒在妹妹那裡坐坐,聽聽曲兒罷了,心意還是都在皇后娘娘身上呢。」玉妍「咯」地冷笑一聲,「皇上原本就是在妳那兒聽聽曲兒罷了,和從前南府出身的玫嬪彈琵琶一樣,都是個消遣罷了,還能多認真呢。如今玫嬪死了這些日子,皇上可一句都沒提起過呢。都是玩意兒罷了!」她長嘆一聲,迎向如懿的目光,「說來皇后娘娘疼純貴妃的三阿哥也是應當的,誰叫皇后娘娘與行三的阿哥最有緣呢。」這話便是蓄意的挑釁了,刻薄到如懿連一貫的矜持都險險維持不住。是啊,多少年前的舊事了,若不是玉妍是潛邸的舊人,怕是連如懿自己的記憶都已經模糊成了二十多年前一抹昏黃而朦朧的月光了。穎嬪本是出身蒙古,資歷又淺,原不知這些底細,忍不住問道:「皇后娘娘生的是十二阿哥,又不是三阿哥,哪來什麼和行三的阿哥最有緣呢?」綠筠聽得不安,不覺連連蹙眉。海蘭旋即一笑,擋在前頭道:「什麼有緣不有緣的?嘉貴妃最愛說笑了。」玉妍正巴不得穎嬪這一句,掩口笑道:「愉妃有什麼可心虛要攔著的?當年皇后娘娘不是沒嫁成先帝的三阿哥麼。哪怕有緣,也是有緣無分哪!皇后娘娘,您說是麼?」如懿淡淡一笑,眼底蓄起冷冽的寒光,緩緩道:「嘉貴妃說話愈來愈風趣了。容珮,把內務府新製的一對赤金燈籠耳環拿來,賞賜給嘉貴妃。」玉妍聽得「耳環」兩字,渾身一顫,不自覺地摸著自己耳垂,便打了個寒噤。嬿婉看玉妍尷尬,樂得討如懿的喜歡,便道:「皇上新賞了臣妾好些首飾,臣妾便挑幾對上好的耳環,一併送予嘉貴妃。」忻嬪最不喜看嬿婉這般得色,撇撇嘴道:「人說錦上添花便好,要是送禮也送成了落井下石,那便是壞了心術了。」如懿深知二人平分秋色,彼此之間自然少不得明爭暗鬥,也懶得理會,只說笑了幾句,便也散了。
一百二十二 皇子日子安靜了幾天,這一日秋風習習,寒意如一層冰涼的羽衣披覆於身。可是外頭的陽光卻明燦如金,是一個極好的秋日晴好午後,如懿在窗下榻上和衣養神,聽著鏤花長窗外乳母哄著永璂玩耍,孩子清脆的笑聲,總是讓人心神放鬆,生出幾分慵怠之意。這幾日來皇帝在前朝忙於準噶爾之事。聽聞皇帝命令東歸而來的杜爾伯特台吉車凌移居烏裡雅蘇台,此事引起新封的準噶爾親王、端淑長公主額駙達瓦齊的不滿,一怒之下便不肯遣使來京參見,揚言必要車凌移出烏裡雅蘇台才肯甘休。準噶爾部與杜爾伯特部的紛爭由來已久。尤其乾隆十八年,達瓦齊為奪多爾劄權位,舉兵征戰,洗劫了杜爾伯特部,奪走了大批牲畜、糧草、財物,還大肆掠走兒童婦女,使杜爾伯特部浩劫空前。車凌身為部落之首,忍無可忍,只得率領一萬多部眾離開了世居的額爾齊斯河牧塢,東遷歸附大清到達烏裡雅蘇台。皇帝對車凌率萬餘眾傾心來歸的行為極為滿意,不僅親自接見了車凌,還特封為親王,以表嘉獎。為顯鄭重,皇帝特命四阿哥永珹和五阿哥永琪籌備接風的禮儀,以表對車凌來歸的喜悅之心。這一來,永珹自然在前朝備受矚目,連著金玉妍亦在後宮十分得臉。嬪妃們雖不敢公然當著如懿的面趨奉玉妍,然而私下迎來送往,啟祥宮的門檻也險險被踏爛了。甚至連多年不曾侍寢承寵的海蘭,因著永琪的面子,也常常有位分低微的嬪妃們陪著奉承說話。如懿只作不知,亦不許翊坤宮中宮人閒話,只自取了清淨度日。陽光曛暖,連御園芳渚上的閒鶴也伴著沙暖成雙成對交頸而眠,寢殿前的拾花垂珠簾帳安靜低垂,散出淡白色的熠熠柔光,一晃,又一晃,讓人直欲睡去。正睡意矇矓間,卻聽三寶進來悄悄站在了身邊。如懿聽得動靜,亦懶怠睜眼,只慵倦道:「什麼事?」三寶的身影映在海棠春睡銷金帳上,隨著風動隱隱搖曳不定,彷彿同他的語氣一般,有一絲難掩的焦灼:「愉妃小主急著求見娘娘,聽說是五阿哥受了皇上的叱責,不大好呢。」如懿霍然睜開眼眸,睡意全消,心中卻本能地不信,「永琪素來行事妥當,怎會突然受皇上叱責?」三寶喏喏道:「這個奴才也不知了。」如懿即刻坐起,沉聲喚道:「容珮,伺候本宮梳洗更衣。三寶,請愉妃進來,暖閣稍候。」如懿見到海蘭時不禁嚇了一跳,海蘭向來是安靜如鳶尾的女子,是深海藍色般的靜致,花開自芬芳,花落亦不悲傷。如懿與她相識相伴多年,何曾見過她這般驚慌失措的樣子,洶湧的眼淚沖刷了脂粉的痕跡,更顯悲苦之色,而素淨的裝扮,讓她更像是一位無助的母親,而非一個久居深宮的得體婦人。海蘭一見如懿便雙膝一軟跪了下去,淒然道:「皇后娘娘,求您救救永琪!」如懿見她如此,不免有些不安,忙攜了海蘭的手起來,問道:「究竟出了什麼事?」不問則已,一問之下海蘭的淚水更是如秋洪奔瀉,「皇后娘娘,永琪受了皇上的叱責……」一語未完,她哭得更厲害了。如懿見不得她這般哭泣,蹙眉道:「哪有兒子不受父親叱責的,當是寵壞了的孩子麼?」她摘下紐子上的水色絹子,替她擦拭淚水,「好好說便是。」海蘭極力忍了淚道:「皇上命永珹和永琪對杜爾伯特部親王車凌鄭重相待,兩個孩子固然是極盡禮數,不肯懈怠。但永琪那孩子就是年輕,說話不知輕重,不好好跟著永珹學事便也罷了,居然私下裡說了句『皇阿瑪這般厚待車凌,是要將端淑姑母的夫君放在何地呢?達瓦齊尚不足惜,但也要顧及端淑姑母的顏面啊!』」如懿心中一沉,倒吸了一口涼氣,「永琪說者無心,可是居然被有心人聽了去,告訴了皇上是麼?而且這個有心人還是他的好兄長永珹對不對?」海蘭哭得哽咽,只是一味點頭,半晌才道:「永珹也是當玩笑話說給皇上聽,小孩子能懂什麼?可是皇上……」她忍不住又要哭,但見如懿盯著她,只好攥著絹子抹去淚水,「皇上聽了大為生氣,說永琪心中只有家事,而無國事;只有親眷,沒有君臣!永琪哪裡聽過這樣重的訓斥,當下就向皇上請罪,皇上罰他在御書房跪了一個時辰,才叫趕了出來,再不許他理杜爾伯特部親王之事!」如懿的面色愈來愈陰沉,與她溫和的聲線並不相符,「不許理便不許理吧。把永琪帶回來,好好調教些時日,教會他如何管好自己的舌頭,不要在人前人後落下把柄。否則,這次受的是訓斥,下次便不知道是什麼了。」海蘭悲泣不已,如被雨水重重拍打的花朵,低下了細弱的莖葉,「娘娘與臣妾這麼多年悉心調教,竟也讓永琪落了個不許理事、備受訓斥的地步。臣妾想想真是傷心,這些年來,受過皇上訓斥的皇子,哪一個是有好下場的?大阿哥抱憾而死,三阿哥鬱鬱寡歡,如今竟也輪到臣妾的永琪了。」簷下的秋風貼著地面打著旋兒,冰涼地拂上裙角,如懿盯著海蘭,以沉靜的目光安撫她慌亂失措的神情。她的聲線並不高,卻有著讓人安定的力量,道:「海蘭,妳覺得咱們悉心教出來的孩子,會不會說這樣昏聵悖亂的話?」海蘭愣了愣,含淚搖頭,「不會。永琪是個好孩子,臣妾不信他會忤逆君父,他只是無心而已。」「是啊,永琪是咱們費了心血教出來的好孩子。可是……」如懿的目光漸次涼下去,失了原有溫和、慈愛的溫度,「他若的確說出了這樣的話,咱們也沒有法子。」如懿看了一眼跪在地上哭得妝容凌亂的海蘭,轉過身,語氣淡漠如霜雪,「容珮,扶愉妃回宮。她的兒子失了分寸,她可別再失了分寸叫皇上厭棄了。」海蘭看著如懿的背影被一重重掀起又放下的珠簾淹沒,無聲地張了張嘴,傷心地伏倒在地。此後,永琪便沉寂了下來,連著海蘭的延禧宮也再無人踏足。落在任何人眼中,失去皇帝歡心的永琪都如一枚棄子,無人問津。哪怕宮人們暗地裡議論起來,也覺得永琪的未來並不會比蘇綠筠鬱鬱不得志的三阿哥永璋更好。更甚的是,海蘭的身分遠不及身為貴妃的綠筠高貴,更不及她膝下多子,所以永琪最好的出路,也不過是如早死的大阿哥永璜一般了。人情如逐漸寒冷的天氣,逼迫著海蘭母子。永琪不願見人,海蘭便也緊閉了宮門,在人前也愈加不肯多言一句,兩人只關起門來安靜度日。偶爾皇帝問起一句:「皇后,永琪到底也是養在妳名下的孩子。朕雖然生氣,妳也不為他求情?」如懿安安靜靜地服侍皇帝穿好上朝穿的袍服,以平靜如秋水的眉目相對,「皇上叱責永琪,必然有要叱責他的道理。臣妾身為嫡母,不能管教好永琪已然是失責,如何還敢腆著顏面為他求情?」皇帝滿意地頷首,「皇后能如此公正,不偏不倚就好。」他挽過如懿的手,「上朝還早,朕很想再看看永璂。如懿,妳陪朕去。」二人言笑晏晏,再不提及永琪。而與永琪的落寞相比,永珹更顯得一枝獨秀,占盡了風光。因著準噶爾親王達瓦齊未遣使來京,皇帝並不曾顧及這個妹夫的顏面,反而待車凌愈加隆重。永珹更是進言,不必對達瓦齊假以顏色,因而到了十一月,皇帝便下諭暫停與準噶爾的貿易。而更令永珹蒸蒸日上被皇帝援以為臂膀的,是轟動一時的江西生員劉震宇案。彼時江西生員劉震宇以所著《治平新策》中有「更易衣服制度」等語被人告發,引來皇帝勃然震怒。那一日,如懿正抱著璟兕陪伴在皇帝身側,見皇帝勃然大怒,將《治平新策》拋擲於地,便道:「皇上何必這樣生氣,區區小事,交給孩子們處置便是了,生氣只會傷了龍體啊。」皇帝凝眸道:「妳的意思是……」如懿拍著璟兕,笑容輕柔恬靜,「永璋和永珹都長大了,足以為皇上分憂。這個時候,不是兩位阿哥正候在殿外要向皇上請安麼,皇上大可聽聽兩個孩子是什麼主張,合不合皇上的心意,再做決斷也不遲啊。」皇帝沉吟片刻,便囑咐李玉喚了兩位阿哥入殿,如懿只道「婦人不得干政」,抱了璟兕便轉入內殿。京城進入了漫長的秋冬季節,連風沙也漸漸強烈。空氣裡永遠浸淫著乾燥的風塵氣息,失卻了潮溼而繾綣的溫度,唯有大朵大朵的菊花抱香枝頭,極盡怒放,開得欲生欲死。如懿閒來無事,抱著璟兕輕輕哼唱不已。那是張養浩的一段雙調《慶東原》,南府戲班的歌伎娓娓唱來,甚合她心意,那詞曲記得分明。「人羨麒麟畫,知他誰是誰?想這虛名聲到底原無益。用了無窮的氣力,使了無窮的見識,費了無限的心機。幾個得全身,都不如醉了重還醉。」如懿輕輕哼唱,引得璟兕咯咯笑個不已。外頭風聲簌簌,引來書房裡的言語一字一字清晰入耳。